敏若将烦忧与请求徐徐与康熙说清后,康熙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目光莫测,看不出喜怒。

敏若温驯地微微垂下眼帘,不与皇帝直接对视,似乎没看到康熙危险莫名的目光,仍然从容端静。

静了半晌,康熙才忽然道:“这么多年,朕总觉着看透了你,又无时无刻不觉得从未看透过你。瓜尔佳氏的婚事,真不要?”

“碌碌一俗人,有什么好看的。”敏若低眉浅笑,口吻轻松随意地回答了康熙前一句似乎是感慨的言语,然后方平静答道:“我与法喀、海藿娜都只希望肃钰能获一心人,然后如他的阿玛额娘一般,相守一世、互不相辜、终生不离。”

康熙似有些唏嘘,“你们这要求听来简单,想要达成又有多难。这世间权柄荣华、富贵万千,天下人趋之若鹜,谁不心动啊?在权柄富贵四字之前,所谓真情实爱,多少人都看做一番笑谈。”

敏若目光仍旧平和,徐徐吟道:“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1”

康熙闻此,定定看她半晌,敏若此刻终于从容与他对视,眼眸似乎清澈如初。

康熙终于道:“昔日西江水,今犹未改忽?”

他试图借诗人在诗中抒发的对故乡之水的念念不忘,来探究敏若之心。

敏若于是缓缓道:“旧盼宁见日升月落、守草木葳蕤四季更替安度一生,此志,今仍未改。”

康熙便点点头,似是随意地道:“朕知道了。”

二人又对坐半晌,然而也不知是不是话都说完了的缘故,此刻对坐,竟只有相对无言。

半晌后,敏若起身行礼:“舒窈今日回宫,上次她闹着要吃炙羊肉,正命宫中预备,妾得回去瞧瞧。……您可要来用晚膳?”

康熙想了想,点点头道:“朕有政务处理,食时再去。”

敏若笑着应了一声,然后款款告辞,刚要踏出暖阁,忽听身后康熙问她:“若是此生能选,你是想做紫禁城中的贵妃,还是一世的钮祜禄氏三格格?”

康熙言语颇平和,不是平日用来让人摸不清他情绪的故作平和,而是发自内心的真平和,又似有几分真切的感慨。

敏若脚步微顿,心跳条件反射一般微微加速,神情面色却镇定平和的好像不是真人,而是一幅画一般。

瞬息之间,敏若心中已是万千波涛滚滚,她从容转过身,向康熙莞尔温柔又洒脱疏恣地一笑,眼中似有几分狡黠光亮,“若这一生能由妾自己做主,妾只想做一回敏若,幽居山野,与云月为伴,不入天下所有富贵丛。”

言外之意,是既不想做贵妃,也不想做钮祜禄家的三格格。

她这话说得称得上“大胆放肆”,一旁服侍的梁九功心怦怦直跳生怕她撞到康熙的枪口上,然而留意到康熙一瞬似有些愣怔旋即失笑的表情,敏若就知道,她算对了。

此刻若答做贵妃,然后陈述向康熙的深情,确实无过,但也无功,反而易破人设;若答做钮祜禄家的三格格,那言外之意,难道是对皇家心存怨怼吗?

不如直接告诉康熙,姐两个都看不上。

一个也没抬高,一个也没贬低,有些出格,却不会惹恼康熙,哪怕康熙心情不妙时听到这句话,也顶多觉着敏若“不识好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