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火种站的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悲伤。
林晚靠在墙角,冰冷的触感从背脊一路蔓延到心脏。
她已经在这里蹲守了整整两天,眼前的一幕,比她预想的还要沉重。
那些刚刚完成“话语托管”,将半生秘密倾泻而出的持书签者,并没有如释重负地离开。
他们像被抽走了骨头,一个个蜷缩在休息区的角落,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留在了那个小小的托管室里。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就是那个曾参与矿难瞒报的科员的母亲。
三天前,她在这里用颤抖到几乎失声的语调,复述了儿子临终前的遗言——一份迟到了五年的忏悔。
此刻,她呆呆地望着火种站那盏橘黄色的灯,浑浊的眼睛里既无泪水,也无解脱。
一名年轻的志愿者端着热水上前,轻声安慰。
老人却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志愿者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说完了,你们也听到了……可是,”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现在,你们能让他活过来吗?”
这一声质问,如同一柄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志愿者脸色煞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听到了,然后呢?
真相被揭开,罪孽被承认,可逝去的生命,破碎的家庭,又该如何弥补?
当晚,林晚把自己锁在数据中心,调取了近三个月来全国所有火种站的深度倾诉者数据。
三十七个被标记为“高压释放”的案例中,有九人在倾诉后一周内出现了急性应激障碍的就医记录,两人被家属强制送入精神康复中心,理由是“行为异常,有自毁倾向”。
更让她心惊的是,这些倾诉者的社交活动频率在托管后平均下降了百分之七十。
他们用巨大的勇气说出了真相,却被真相的重量反噬,彻底孤立于正常的生活之外。
凌晨四点,一份加急报告从林晚的终端发出,直达项目最高层。
报告的标题只有一句话,却字字泣血:“我们打开了门,却忘了扶住那些冲出来的人。”
这份报告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资深纪录片导演赵小芸的脸上。
她想起了自己那部曾引发巨大轰动的《代价簿》,想起了镜头前那些勇敢的举报者。
报告中的数据,让她无法再安然坐在功劳簿上。
她立刻翻出当年的素材库,重新联系上其中一位拍摄对象——一个因举报工厂排污而失去工作的农民工。
电话接通时,那个曾经在镜头前眼神坚毅的男人,声音里满是疲惫与茫然。
“赵导啊……好久不见。”他苦笑一声,“你们拍我的时候,所有人都说‘这是勇气’。可片子播完了,热度过去了,没人告诉我,勇气之后,该怎么吃饭,孩子的学费该从哪儿来。”
一瞬间,赵小芸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记录英雄,却从未真正关心过英雄褪去光环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