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顺着她花白的鬓角滑落,在布满细密皱纹的脸颊上蜿蜒,留下浑浊的痕迹。她不时焦急地抬头看向脏兮兮的发车时刻表,又警惕地抱紧怀里的袋子,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却固执地亮着一簇名为“责任”的微光——那是她为女儿李月竹唯一能做、也唯一愿意做的事:照顾好她留下的孩子,照顾好她的家。
终于等到检票。王秀芹几乎是被人流裹挟着挤上了开往女婿所在城市的班车。车内闷热如同蒸笼,汗味、体味、劣质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她蜷缩在靠窗的位置,把宝贝袋子放在腿上,双手紧紧护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和村庄,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晃动的绿色光斑。
她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旧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那个她烂熟于心却极少主动联系的号码——女儿李月竹服刑监狱的亲情电话专线。漫长的等待音后,终于接通了。
“喂?妈?” 李月竹的声音传来,带着监狱电话特有的电流杂音和一丝刻意压抑的激动。
“月竹啊!是我!” 王秀芹的声音立刻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急切和心疼,“你在里面还好吗?饭吃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妈给你买了…”
“妈!” 李月竹打断她,声音陡然带上浓重的哭腔,充满了委屈和怨愤,“我好什么好啊!这里是人待的地方吗?又冷又硬…妈,都是他!都是李玄策害的我!他是故意的!他巴不得我死在里面!他当那么大的官,心怎么那么狠啊!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下得去手!他就是个白眼狼,冷血动物!妈,你一定要帮我,帮我找律师,帮我申诉!我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待了!”
李月竹的哭诉像一把把淬毒的刀子,狠狠扎进王秀芹的心里。她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节泛白,嘴唇哆嗦着,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混着汗水流进嘴里,咸涩无比。
“月竹…月竹你别哭…妈知道,妈都知道…” 王秀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无尽的疼惜和无力,“是妈没用…是妈对不起你…你放心,妈在外面,妈会照顾好小辉,妈…妈会想办法…” 她语无伦次地安慰着,仿佛女儿所有的苦难,都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失职。而对李玄策的怨恨,在李月竹一声声“都是他害的”控诉中,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她脑海里浮现出儿子那张越来越威严、也越来越陌生的脸,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此刻在她心里,就是冷酷无情的最佳证明。
“妈,你一定要记住,是他毁了我们这个家!他眼里根本没有我们这些亲人!” 李月竹的声音充满了怨毒。
“妈记住了…记住了…” 王秀芹喃喃地重复着,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怀里的红袋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她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去记住女儿的每一句控诉,去加固心中那座名为“怨恨”的堡垒。车窗外,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地平线,车厢内昏暗下来,只有王秀芹布满泪痕的脸在阴影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为母则刚的微光,那光里,却满是悲哀和迷失。
长途汽车在暮色中摇摇晃晃地前行,载着一个被“母爱”和责任压弯了腰的老人,驶向一个她以为是依靠、实则是深渊的目的地。而指挥中心里,李玄策依旧站在那片象征国家神经中枢的幽蓝光芒中,手指在台面上敲击的节奏,与他母亲在颠簸车厢里无声淌落的泪滴,仿佛在时空的两端,奏响了一曲沉重而无奈的家国二重奏。京城的灯火渐次亮起,璀璨繁华,却照不透这深埋于血脉亲情间的寒冰与暗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