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彦祖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含糊道：“哦，老家离这儿挺远的。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就我一个。”他说的倒也不算假话，在这个世界，他确实是孑然一身。

王婆一听，眼睛似乎更亮了些，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意味，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点声音：“哎哟，也是个不容易的孩子。那…你可定了亲事？或是家中已有妻室？”

话问到这份上，鹿彦祖心里跟明镜似的了。这王婆怕是想给他牵线搭桥呢。

他正琢磨着怎么委婉推脱，王婆已经迫不及待地压低了声音，脸上堆满了热切的笑，身子又往前凑了凑：“鹿小哥啊，不瞒你说，老婆子我娘家有个侄孙女，今年刚满十六，那真是……啧啧，不是我自夸，模样长得那叫一个秀气水灵！关键是还识文断字，性子也温婉！她爹，就是我那娘家侄子，在邻镇开了个小小的蒙学堂，她跟着也念过几年书，可不是那等粗笨的丫头。”

王婆越说越起劲，眼睛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才子佳人的美满画面：“你看你，也是个知书达理的，若是能找个识字的姑娘，将来夫唱妇随，岂不是一桩美谈？你要是点头，老婆子我这就捎信回去，安排个日子相看相看？保准你满意！”

鹿彦祖一听，头都大了两圈。这都直接具体到人选了！他赶紧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脸上挤出十分诚恳又带着歉意的笑容：“王婆婆！您老可真是抬爱了！您那侄孙女听着就是极好的姑娘，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只是……只是小子我如今实在是落魄之际，身无长物，寄人篱下，连个自己的窝棚都没有，全靠仙师和各位街坊帮衬才有个落脚地，怎敢贸然耽误好人家的姑娘？”

他语气放缓，显得推心置腹：“不瞒您说，小子如今虽落魄，却并非毫无念想。我离家游历，一为避祸，二也是想寻个机缘，看能否在修行之道上有所感悟，哪怕只是窥得门径，求得一丝共鸣，也算不负此生了。如今诸事未定，前程渺茫，实在无心也无力于儿女私情。这立业未成，何以为家？还望婆婆体谅。”

他一番话既捧了对方姑娘，又点明自身“窘境”，态度谦卑又坚决，把拒绝的理由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王婆一听“修行”“共鸣”这些词，虽然不太明白具体是啥，但也知道这是仙师们才追求的东西，顿时觉得这鹿小哥志向高远，非同一般。她脸上热切的笑容收敛了些，变成了带着几分敬意和理解的惋惜：“哎呦…原来鹿小哥是心向大道的人。是老婆子我唐突了，唐突了！这等大事确实紧要，凡俗婚事倒是显得俗气了。好好好，你先忙你的正事，忙你的正事！”

王婆虽不再提做媒的事，但显然没完全死心，又拉着鹿彦祖闲话了几句家常，才意犹未尽地起身，说是回家拿点东西，便匆匆走了。

鹿彦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刚松了口气，以为这事总算过去了。

不料，还没到傍晚，轮值来帮忙的另一位姓李的大妈，在给他端来一碗绿豆汤解暑时，眼神就变得有些古怪，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没忍住，悄声问道：“鹿小哥，听王婆说…你要寻什么…共鸣，那共鸣是个啥？好吃不？”

鹿彦祖一口绿豆汤差点呛进气管里。

紧接着，第二天，连过来送材料的小工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好奇和探究。再到后来，街坊邻居们见到他，问候语除了“吃了吗？”，偶尔还会加上一句“鹿小哥，共鸣寻得咋样了？找到可别忘了让俺也瞅瞅...”

鹿彦祖这才深刻体会到小镇街坊间消息流传的速度和…诡异的变异性。他真是哭笑不得，只好一律含糊以对，心中对那位热心过度的王婆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这下好了，他在龙岩镇街坊眼里，除了是仙师家的客人，大概还多了个找共鸣的怪小伙的名头。

日子在叮叮当当的修缮声中飞快流逝，转眼近十天过去。老宅的主体结构已然修缮完好，剩下的多是些内部的细活和粉刷。不料天公不作美，连续两日阴雨连绵，雨水淅淅沥沥，不大却密，将院中的泥土洇湿成一片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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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天气，工自然是开不成了。工头老汉一早便冒着细雨过来打了招呼，言道雨停晾干地面后才能继续，免得进出踩得一塌糊涂，反而糟蹋了刚收拾好的地方。帮厨的大妈大嫂们见不开工，也便各自回家料理家务去了。

喧闹了多日的宅院，骤然间冷清下来。只剩下雨丝敲打瓦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屋檐水珠滴落在石阶上的“嘀嗒”声，规律而绵长。

鹿彦祖难得地享受了片刻真正的清静。他将那张躺椅搬到了廊下，又搬来一张小木案，摆上茶壶茶杯。壶嘴里冒着袅袅白汽，粗茶的苦涩香气混着雨中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清气，弥漫在空气里。

他倚在躺椅里，身上搭了条薄薄的毯子，目光放空地望着院中那棵被雨水洗刷得越发青翠的老树，以及从屋檐垂落的、连绵成线的雨帘。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倒也别有一番静谧的滋味。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天空愈发阴沉，浓云低垂，忽地一道银蛇般的闪电撕裂灰暗的天幕，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沉闷而响亮的雷鸣，“轰隆隆”地滚过天际。

雷声过后，院中更显寂静，只有雨声依旧。

鹿彦祖端起微凉的茶杯抿了一口，那点因清静而生的闲适感，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烦躁感像是细小的藤蔓，悄无声息地从心底攀爬上来，越缠越紧。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臂，目光虽仍望着雨幕，却已失去了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