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是干脆地一撩衣摆，就在胖子对面席地而坐，然后从容地拱了拱手。

“道友勿怪，”年轻人声音清朗，“在下鹿亦凡。方才在那边，瞧见你吃得实在是香，这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勾起来了，忍不住过来打个招呼，想沾沾这吃福。”

他目光落在胖子手里那只缺了条腿烧鸡上，语气变得一本正经：“不过嘛，道友，我看你这吃法，有点问题啊。”

胖子一愣，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油汪汪的手和鸡，又抬头看看鹿彦祖：“有问题？有什么问题？这锦桂楼的烧鸡，可是一绝！”

鹿彦祖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指着他手里的鸡：“光吃肉，不行。这修行之道，讲究个阴阳调和，五行平衡。你这饮食嘛，也得讲究个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你看你，光啃这鸡，火气上涌，于修行无益啊。听我一句劝，得配点清口的素菜，去去油腻。这样才能更好的吸收！” 他说着，还上下打量了一下胖子圆滚滚的身材，眼神格外真诚：“你看你，这都……瘦了！”

周围隐约听到他们对话的几个人，表情都有些古怪，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拼命忍住。

那壮汉更是嘴角抽搐，看着胖子那明显与瘦字毫不沾边的体型，又看看一脸我是为你着想的小白脸，憋得脸色更黑了。

胖子眨巴眨巴眼睛，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鸡，又抬头看看那张写满诚恳的俊脸，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好几秒后，他才像是消化了这番话，先是愕然，随即是哭笑不得，最终，他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浑身的肥肉都跟着颤了颤。

“哈哈哈……嗝！”他笑得打了个嗝，指着鹿彦祖，“鹿…鹿亦凡是吧？你小子……有点意思！” 他脸上的不耐烦一扫而空，反而觉得眼前这人颇为对胃口。他豪爽地一把将另一只完好的鸡腿撕了下来，想了想，又从身旁的包裹里摸索出一张干净油纸包着的酱烧饼，一起递过来。

“想吃东西就直说，不用客气！来来来，荤素搭配，你吃！”

“呃...那多不好意思啊!”

“嗨，我老爹说的，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就一鸡腿饼子，吃吃吃！”

“那就多谢道友了，呵呵，鹿某就却之不恭了！”说罢，便坦然接过了鸡腿和烧饼。刚递到嘴边，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动作微微一顿，又将食物稍稍拿开了一些，看向胖子问道：

“对了道友，方才听你提及，家中是经营草药生意的？能与神鹤宗此等仙门打交道，想来规模不小。道友耳濡目染，想必对炼丹一道，也颇有研究？”

胖子正埋头对付自己手里那半只鸡，闻言抬起头，还嚼着鸡肉的嘴含糊不清地答道：“研究？嘿，谈不上谈不上！”他摆了摆油乎乎的手，“我家就是倒腾些原料，赚点辛苦钱。真要说炼丹，那是宗门里那些丹师老爷们的手艺，精细着呢！火候、配伍、手法，差一丝一毫都不成，听说一炉丹药炼废了，损失的材料都够我家铺子干半年的！”

他虽是这么说，但提到自家生意，胖脸上还是露出了几分自豪：“不过嘛，这常见的低阶灵草，年份好坏，药性如何，咱这眼睛还是能看出个七七八八的。就比如最基础的聚气散用的青灵草，可不是越老越好，得是三年生、叶脉泛银光的最佳；那止血生肌膏里主味的赤炎花，反而要选将开未开的花苞，药力最足……这些门道，从小听到大，想不记住都难。”

他咂咂嘴，又啃了一口鸡，叹道：“唉，也就是个卖材料的命咯。真让我去控火炼丹，怕是十个丹炉都不够我炸的！还是这烧鸡实在，火候到了，味道就差不了！”说着，他又嘿嘿笑了起来，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鹿彦祖微微点头，顺着胖子的话问道：“原来如此，道友这才是务实之道，不过，道友，既然今年神鹤宗招收的名额少了，那这遴选的标准，是不是也就水涨船高，更为严苛了？”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请教：“不瞒道友，小弟我乃一介散修，独自摸索，许多门道都不清楚。这次也是听闻神鹤宗开山门，才懵懵懂懂跑来碰碰运气。道友见识广博，可否指点一二，究竟需要满足何种条件，才有望入得仙门？也让小弟心里有个底。”

胖子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鹿彦祖一眼：“好家伙，你啥也不知道，就这么一头撞过来了？”他摇了摇头，又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不过嘛，也没啥大不了的。说到底，天下宗门挑选弟子，甭管说得多么天花乱坠，绕来绕去也就那么几条，最看重的还是灵根品阶！这东西，做不得假，是上品就是上品，是下品就是下品，测灵石前一站，原形毕露。”

他拿起烧饼啃了一口，然后用饼指了指不远处那个一脸傲然的紫衣青年方向，压低了声音，胖脸上露出你懂的的神情：“当然啦，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例外不是？你看那边那个骚包小子，为啥敢这么横？不就是因为外门管事里有他家的长辈嘛。这种有关系有门路的……嘿嘿，”他冲鹿彦祖挤了挤眼，“就算灵根差那么一点点，只要不是烂泥扶不上墙，宗门多半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收下的。这叫什么？这叫人情世故！修仙界也不是真空啊，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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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彦祖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了然地点点头：这才对嘛！有那味了！江湖...哪怕是修仙者的江湖也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甚好，我喜欢！

胖子见眼前的小子一点就透，并不像那些散修对关系户要么盲目嫉妒要么假作清高的作态，觉得更加对味，胖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他嘿嘿一笑道：“明白了是吧？所以啊，咱们这些没啥硬关系的，就更得把希望寄托在自家灵根上咯。万一咱是个深藏不露的天才呢？”他说着，自己先乐了起来，好像天才说的是他自己一般。

鹿彦祖目光扫过平台上众人，轻声道：“如此说来，眼下这近百位道友，最终能踏入山门的，怕是十不留一？那些未能入选的，也只能黯然离去了。”

胖子浑不在意地撕咬着鸡骨头，含糊道：“嗨，这次不行就下次呗！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攒点灵石，淘换点丹药，说不定下次来时修为精进了，机会不就大了？再说了，天下仙宗又不止神鹤宗一家。东边不亮西边亮，总有能收留的地方。实在不行，回去继承我家那摊子草药生意，好歹饿不死，哈哈！”

鹿彦祖觉得这出身商贾的胖子心思通透，这份豁达在修行路上或许比许多执着人本走得更远。

他举起手中的食物，对着胖子虚敬了一下，笑道：“道友豁达，鹿某佩服。借你吉言，愿你我此番都能如愿。”

说罢，便欲起身离开。

“诶？”胖子见他这就要走，嘴里还叼着鸡骨头，含糊地叫了一声，胖脸上露出一丝意犹未尽，“这就走啦？鹿老弟，不再聊会儿？我这还有半包酱牛肉没开封呢！”

鹿彦祖闻言，停下动作，回头对胖子笑笑拱手道：“道友盛情，鹿某心领了。只是这山门不知何时开启，我想再去那边活动活动筋骨，静心准备一下。若是有缘，你我宗门之内再聚，届时再叨扰道友的美食不迟。”

胖子也不再挽留，豪爽地挥了挥油乎乎的手：“成！那你忙你的去，祝你得偿所愿哈！”

鹿彦祖也被他逗乐了，再次拱手：“也祝道友道途顺畅，鹏程万里！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胖子看着他转身离去的挺拔背影，嘀咕了一句，“这哥们，挺有意思。”随即又低头对付那半只烧鸡去了......

鹿彦祖踱步到悬崖边僻静处，低头看了眼手里油汪汪的鸡腿和烧饼，撇了撇嘴，随手就将它们抛下了深渊。

接着他在身旁的岩石上用力擦了擦手，反复蹭了好几下，又把手指凑到鼻尖闻了闻，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