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刘备在庄内散步,熟悉环境。
几位在井边洗衣的村妇见他白面儒雅,气质温和,与庄中那些粗豪汉子截然不同,便互相使着眼色哄笑起来。
一个三十来岁的爽利妇人扬声道:“刘先生,瞧你这俊俏模样,可定了亲事?俺家庄子里有好姑娘,说与你做个媒如何?”
刘备不羞不恼,反而停下脚步,对那妇人温和一笑,拱手道:“多谢大嫂美意。只是刘某乃落魄之人,四海为家,尚无功名立身,岂敢耽搁良家女子。”
那妇人被他这般郑重回应,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好个知礼的先生!”
众妇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此事传开,庄客们更觉这位刘先生平易近人,没半点架子,对他好感倍增。
这日,扈三娘正在院中练刀,贴身丫鬟端着茶水过来,顺口便提起了这桩趣闻。
“……那刘先生真是知礼,说自己尚无功名,不敢耽搁良家女子呢!”
扈三娘手下双刀一缓,心中莫名一松。
随即,丫鬟又补了一句:“不过刘先生这般人才,怕是早有妻室了吧?”
“尚未婚配。”
扈三娘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
她为何如此确信?又为何如此在意?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心思,丫鬟惊讶道:“小姐你怎么知道?”
这一下,扈三娘心绪顿时纷乱如麻,一套娴熟的刀法使得破绽百出。
刘备在扈家庄声望日隆,这般动静,终究是传到了祝朝奉耳中。
梁山大敌当前,容不得半点差错。
祝朝奉虽心生警惕,却碍于与扈家的婚约,不好亲自出面,便派了栾廷玉携酒探访。
与扈太公寒暄后,栾廷玉寻到刘备住处。
酒过三巡,他借着酒意试探:“先生大才!然如今天下不宁,豪强并起,似我等武人,空有一身力气,满腔抱负,却该当何从?”
刘备静静听完,为他斟满酒,平静反问:“栾教师,您这一身文武艺,所求究竟为何?是辅佐一家一姓成就所谓霸业,还是…真心想要庇护这独龙岗上万百姓,使其免遭兵燹之苦,能得安居乐业?”
不等栾廷玉回答,刘备沉声道:“武人之力,用于护民则为侠,用于虐民则为贼。大才非仅用于一家一姓之兴衰,更当用于保境安民,使老有所终,幼有所长。”
他目光如炬,字字千钧:“我听闻,祝家仓中米粮发霉,而岗上佃农却啃食树皮,此非力不足,实乃……心不仁也。”
栾廷玉怔在当场,如遭雷击,手中酒杯险些滑落。
刘备所言,仿佛一柄无形重锤,敲碎了他半生信奉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祝家后仓堆积如山的粮囤,岗哨下农妇枯槁的面容,一幕幕无比清晰地刺在他的良心上。
这一刻,他坚守半生的道路,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而扈三娘在一旁奉茶,听着刘备对栾廷玉侃侃而谈。
他那句是辅佐一家一姓,还是庇护上万百姓,如洪钟大吕,在扈三娘耳边回荡。
她看着刘备说话时深邃而坚定的目光,那里面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光芒。
温暖如阳,能照亮独龙岗每一个阴冷的角落,又坚定如山,足以成为这乱世中万人倾心归附的基石。
就在这一刹那,连日来所有细微的涟漪,仿佛百川归海,汇聚成一个念头。
“这,才是真英雄。若他能一直留在庄里…不,若能常伴此人身侧,见证他口中的太平盛世,该多好。”
这念头如此汹涌炽热,烫得她心尖一颤。
扈三娘脸上瞬间飞起红霞,竟不敢再看刘备一眼,只对栾廷玉匆匆一礼,几乎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