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迹工整,一如往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写下第一个字开始,那个忠心耿耿的东厂总管赵福全,已经死了。
活着的,只是一个为了求生,不得不向魔鬼出卖灵魂的,绝望的信使。
他开始详细地描述景昌县的一切。
他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隐瞒,只是用最平实、最客观的笔触,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
那崭新而高大的城墙,那宽阔平整的水泥路。
那沉默如山,杀气冲天的景昌新军,他们精良的铠甲,统一的兵刃,以及那令人胆寒的纪律性。
那堆积如山,足以让任何一个户部官员疯狂的粮仓,那亩产数千斤的神奇作物。
还有那场精心策划的“偶遇”,那些被饥饿逼成“山匪”的流民,以及景昌新军是如何兵不血刃,只用几车粮食,就收拢了上千人心的“神迹”。
他写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刻在纸上。
他知道,这份奏章递上去,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甚至能想象到,皇帝在看到这份奏章时,会是何等的震怒,何等的难以置信。
但他必须写。
因为,这是贾诩要他写的。
这也是他唯一能活下去的路。
写到最后,他停顿了许久。关于贾诩那番“招安”的言论,该如何表达?
直说,是死罪。
不说,是死路。
赵福全惨笑一声,提笔,在奏章的末尾,用一种极其委婉,却又足以让聪明人读懂其中深意的方式,写下了最后一段话:
“……景昌瑞王,忠君体国,然其羽翼已丰,势成参天。其麾下文武,皆当世人杰,然其心难测。臣窃以为,景昌已成国中之国,其力足以倾覆社稷。然其至今奉泰昌为正朔,仍尊陛下于庙堂之上,此中深意,非臣愚钝所能揣度。
唯望陛下,早做决断,或以雷霆万钧之势,行霹雳手段,防患于未然;或行怀柔之策,以空间换时间,图徐徐之功。国朝安危,天下兴亡,皆在陛下一念之间。臣,万死。”
写完最后一个字,赵福全手中的笔,终于脱力滑落。
他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座位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但赵福全知道,大泰昌的黑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