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框,在屏幕上停留了零点五秒,然后消失。
世界,仿佛也跟着一起静止了。
那一声微不可闻的鼠标点击声,像投进深潭的石子,涟漪在每个人的心底一圈圈荡开,却迟迟听不到回响。空气中,咖啡的余温、方便面的咸香和一夜未眠的疲惫混杂在一起,凝固成一种名为“等待”的胶质,粘稠而漫长。
没有人说话。
钱理群缓缓地坐回椅子上,身体陷了进去,像一滩被抽掉骨头的烂泥。他一夜之间构建的宏伟模型,在发送出去的那一刻,就脱离了他的掌控,变成了一场豪赌桌上的筹码。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荷官开牌。
林晚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草稿纸,一张张叠好,码放得整整齐齐,仿佛想通过整理外部的秩序,来平复内心的混沌。她设计的每一个流程,规划的每一个阶段,都建立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前提之上——那封邮件,有人看。
周毅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这是他来到凤凰市后抽的第一支烟。烟雾缭绕,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用证据和程序去锁定一个确定的结果,而现在,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不确定的盲盒之中。
方哲则像个尽职的哨兵,守在办公室门口,竖着耳朵,警惕着任何可能传来的风吹草动。
只有陈默,仿佛真的只是发了一封普通的邮件。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都别熬着了,回去睡一觉。”他拍了拍方哲的肩膀,“天塌不下来。”
说完,他自己先走出了办公室,留下身后一屋子的惊疑不定。
然而,接下来的四十八个小时,证明了天会不会塌下来没人知道,但神经绝对会先绷断。
第一天,风平浪静。
省城那边没有任何动静,高渐离似乎很有耐心,他布下的天罗地网,正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己耗尽力气。财政厅的周处长甚至还打了个电话给方哲,用一种非常关切的语气,询问“补充材料”的准备进度,并“好心”提醒,有些数据是有时效性的,拖久了可能要重新统计。
这通电话像一根软鞭,抽在众人心上,不疼,但屈辱感十足。
办公室里,气氛压抑。钱理群反复检查着自己的模型,试图找出哪怕一个微小的瑕疵。林晚则开始制定备用方案,一个比一个更保守,更“合规”,也更平庸。
第二天,暗流涌动。
方哲在省里的几个老同学、老同事开始旁敲侧击地打探消息。流言已经在省委大院里传开,版本五花八门。有的说,陈默的试点小组得罪了高省长,已经被架空,成了个空架子。有的说,陈默好高骛远,立了军令状却连第一笔款子都申请不下来,马上就要被退回政研室。更难听的,说他们这个“失意者联盟”,就是一群凑起来的乌合之众,纯粹是个笑话。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在耳边飞,赶不走,打不掉。
周毅的脸色越来越沉,他一下午都在擦拭一把并不存在的枪。
傍晚时分,省委书记张文博的秘书打来电话,询问试点工作的进展。陈默的回答很简单:“一切顺利,正在按计划推进。”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的空气更加凝重了。所有人都知道,“顺利”两个字背后,是万丈悬崖。
就在所有人的耐心和希望都即将被磨损殆尽的第三天上午,绝望的顶点,也是转机的起点。
一部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卫星电话,在陈默的抽屉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嗡——嗡——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钱理群停下了计算,林晚抬起了头,周毅掐灭了烟,方哲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正在震动的黑色方块上。
陈默拉开抽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那是一串毫无规律的乱码。他拿起电话,按下了接听键,并开启了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