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转过身,他比陈默高半个头,身材也更壮实。他没有绕任何圈子,目光如炬,直直地刺向陈默,开门见山。
“那份报告,是你写的?”
“是我。”陈默回答得干脆利落。
“为什么给我?”高强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锐气,“别跟我说是请教,那种东西,不是用来请教的。”
陈默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他能从高强的眼神里读出怀疑、审视,以及一丝被压在最深处的、名为“渴望”的火焰。
他知道,鱼已经上钩了,现在要做的,是把这根钩子,牢牢地扎进他的肉里。
“高部长,您说得对,那不仅仅是用来请教的。”陈默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自嘲,“那是一个被逼到墙角的人,为了自救,胡乱挥出的几拳。”
他停顿了一下,整理着措辞。
“钱主任把机构改革的方案交给我,全县委的人都觉得,我死定了。他们说我是愣头青,是炮灰,是替死鬼。一开始,我也这么觉得。”
“可我不甘心。”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从乡镇考上来,不是为了当谁的炮灰。他们想让我写一份和稀泥的报告,你好我好大家好,最后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这个‘年轻人经验不足’的头上。我不干。”
高强静静地听着,眼神中的锐气收敛了一些。陈默的话,触动了他心里最柔软也最不甘的那一块。
“所以,我就想,既然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干脆死得壮烈一点?”陈默的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我想知道,这个所谓的‘机构改革’,到底难在哪?根子在哪?于是,我花了一晚上,去了档案局,把能找到的数据都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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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把那些数据整理成图表,把那些名字和关系串联起来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陈默看着高强的眼睛,目光坦诚,“我发现,我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工作难题,而是一张网。一张盘根错节,几乎把整个云山县都罩在里面的大网。”
“我很惶恐,也很迷茫。”陈默的语气变得低沉,“我知道,凭我一个人,别说剪开这张网,恐怕手指刚碰上去,就会被缠得粉身碎骨。”
高强的心,随着陈默的叙述,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完全能理解那种感觉,那种以卵击石的无力感,他自己已经体会了十几年。
“那为什么……是我?”高强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因为我打听过。”陈默的回答简单而直接,“我问了很多人,大院里的老人,政研室的老同事。我想找一个……一个真正懂这些,也真正想改变这些的人。一个能看懂我那份报告,而不是把它当成烫手山芋扔掉的人。”
“他们都提到了您。”陈默微微欠身,姿态放得很低,“他们说,组织部的高部长,是个有本事、有原则的干部,只是……不太会‘做人’。”
“不太会做人”这五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高强的心上。这是他这些年听到过最多的评价,是褒是贬,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但从陈默嘴里说出来,却不带任何讥讽,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
“我拿着那份报告,就像一个抱着金块却找不到地方藏的孩子。”陈默继续说道,“我不敢给钱主任,他只会把它撕了。我也不敢随便给别人,那等于自寻死路。我想来想去,只有您,高部长,或许能给我指条明路。哪怕您看完之后,骂我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然后让我滚,我也认了。至少,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胡思乱想。”
一番话说完,陈默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学生。
高强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怀疑、戒备、审视……在陈默这番真诚到近乎剖白的叙述中,土崩瓦解。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心机深沉的阴谋家,而是一个满腔热血却走投无路的年轻人,一个像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的倒影!
一样的有能力,一样的有抱负,一样的看不惯那些乌烟瘴气,也一样的……被视为不合时宜的傻子。
一股强烈的共鸣,混合着久违的激动,从高强的心底喷涌而出。他感觉自己那颗在日复一日的琐碎和打压中,已经变得麻木僵硬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重新变得滚烫而鲜活。
知己!
这个词,毫无征兆地从他脑海中跳了出来。
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己,何其艰难!尤其是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