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没有等张文博示意,就直接开了口。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
“陈默同志的方案,我刚才认真听了。坦白说,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作为江东省的常务副省长,我不能同意用如此激进,甚至可以说是冒进的方式,来处理一个如此复杂和脆弱的局面。”
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咬得很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所谓的‘激活民间资本’,听上去很美好。但我想问三个问题。”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资本是逐利的,甚至是嗜血的。在当前法律监督体系尚不完善的情况下,全面松绑,谁来保证这些资本不会像脱缰的野马,冲击我们本就脆弱的经济秩序?会不会出现新的‘龙哥’,只不过这次他们穿上了西装,打上了领带?”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你方案中提到的‘商业纠纷快速仲裁庭’,它的法理依据在哪里?它独立于地方政府,那它向谁负责?它的权力由谁来监督?这等于是在我们现有的司法体系之外,又凭空制造了一个权力真空,这不符合程序。”
最后,他放下了手,目光直视陈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的所有美好构想,都建立在一个假设之上——那就是市场会按照你设计的完美模型去运行。可现实不是实验室,充满了各种不可控的变量。一旦失败,这个责任谁来承担?是省委,还是整个江东数千万无辜的百姓?”
高渐离的话,像三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会议室每个人的心上。
他没有攻击陈默的动机,他攻击的是方案的逻辑本身。每一条,都正大光明,都站在“为大局负责”的制高点上,无懈可击。
立刻,几个原本就心存疑虑的常委和厅长,开始附和。
“是啊,高省长考虑得周全。稳定压倒一切,现在可经不起折腾了。”财政厅的厅长率先表态,他的部门刚刚被高渐离用数据“体检”了一遍,此刻正是惊魂未定。
“陈默同志的想法是好的,但步子迈得太大了,容易扯着胯。”一位分管农业的副省长,慢悠悠地说道,还比划了一下。
“尤其是那个仲裁庭,这……这不就成了法外之地了吗?以后企业出了问题,是听法院的,还是听它的?”
一时间,质疑声四起。陈默的“凤凰涅盘”计划,仿佛成了一个异想天开的笑话。
陈默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
直到会议室里的声音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或同情,或讥诮,或审视,都重新聚焦到他身上时,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高省长和各位领导的担忧,我完全理解。”
他没有急于辩解,反而先表示了认同。
“但是,理解不代表认同。因为各位的担忧,都建立在‘过去’的经验之上。而我,想谈谈‘未来’。”
他再次按动遥控器,投影屏幕上的画面一变,不再是文字,而是一张张复杂的、充满了各种数据和曲线的图表。
“高省长,您刚才问,谁来保证资本不会作恶。我的回答是,数据。”
他指向一张流动图:“这是我根据全省近三万家中小企业的纳税、社保、贷款和水电使用数据,构建的信用评级模型。它能以95%的准确率,将企业分为‘健康经营’、‘投机套利’、‘濒临破产’等十二个等级。我们将不会给所有企业松绑,我们会对信用评级最高的5%的企业,进行‘精准滴灌’。它们作恶的成本,将是失去来之不易的信用,这比任何罚款都更让它们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