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江澈,他今天就彻底完了。
江澈看着马文才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知道火候到了。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必须给这位已经快要休克过去的科长,搭上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台阶。
他脸上的“愚蠢”神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和恰到好处的惊讶。
“哎呀!马科!”江澈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办公室里凝固的空气,“您看我这脑子!我好像想起来了!我之前看那份玻璃厂的简报,附件里提过一嘴,说他们技改后的熔炉,设计日产量就是1200吨左右!”
他故意模糊了数字,把“1205.8”说成“1200左右”,把“吨”这个单位清晰地点了出来。
然后,他像是自己发现了新大陆,指着年鉴上的数字,用一种带着点庆幸的语气说道:“马科,您看,这个1205.8,会不会是统计局的同志太忙了,把日产量的‘吨’,错抄成年产量的‘万重量箱’了?这种笔误,偶尔也是会有的嘛!”
这句话,如同一阵天籁,钻进了马文才已经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笔误!
统计局的笔误!
对!就是这样!
马文才的眼睛里,重新焕发了一丝神采。他找到了救命稻草。
江澈看着他的反应,知道必须再推一把。他合上年鉴,语气里充满了对马文才的敬佩和后怕:“马科,您真是太严谨了!幸亏您刚才多留了个心眼,让我这个新人也跟着看了一遍,不然要是真把这个统计局的错误直接报上去,到了王主任和周书记那里,咱们科室可就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一番话,堪称是艺术。
第一,把发现错误的功劳,巧妙地安回了马文才头上——是你“让我看的”,是你“留了心眼”。
第二,把错误的源头,牢牢地钉在了“统计局”的身上,和综合科划清了界限。
第三,用“咱们科室”这个词,瞬间拉近了距离,表明了自己和科长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利益共同体。
第四,点明了后果的严重性,让马文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江澈这一手,到底捞了他多大一把。
马文才不是傻子,他混迹官场半生,人情世故早已烂熟于心。他怎么会听不出江澈话里那九曲十八弯的善意和周全?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那张俊朗而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居功自傲,没有一丝一毫的幸灾乐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同事间的关切。
马文才那颗因为后怕而冰冷的心,此刻却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办公室里所有的空气都吸进肺里,才能支撑住自己发软的身体。
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了半天,才抽出一根递给江澈,又给自己点上一根。
“啪嗒。”
打火机的火苗,映着他那张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脸。
他猛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缭绕在他的面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不真实。
烟雾散去后,马文才抬起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复杂的眼神看着江澈。
那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忌惮和防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激,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欠下了这个年轻人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个情,足以让他把之前所有的小心思、小动作,全都丢进垃圾桶里,然后心甘情愿地,把江澈当成自己真正的左膀右臂,甚至是……主心骨。
“江澈……”
马文才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第一次没有叫“江科”或者“小江”,而是直呼其名。
“今天这事……”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了沉甸甸的三个字: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