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市府办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办公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加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盒饭和打印机墨粉混合的奇特味道。

他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就从斜对面飘了过来。

“哟，我们的苏大联络员，凯旋了？”

吴宇转动着自己的老板椅，滑到苏晨的办公桌旁，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促狭笑容。“怎么样，大剧院的灰尘味道不错吧？我听说那地方几百年不打扫一次，后台跟盘丝洞似的。没给你累着吧？”

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眉飞色舞，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苏晨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在经历了刚才那通电话之后，再看吴宇，苏晨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荒谬感。

吴宇就像一只在玻璃缸里耀武扬威的螃蟹，挥舞着它自以为坚硬无比的大钳子，炫耀着缸底那几颗亮晶晶的石子。它不知道，玻璃缸外，正有一头史前巨鲨，缓缓游过。

它们甚至不在同一个生态系统里。

“还行。”苏晨淡淡地回了两个字，拿起水杯，准备去接水。

吴宇见他反应如此平淡，像是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顿时有些不爽。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确保周围还没走的同事都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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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装了。我下午都听说了，你在现场被人家技术总监给拦在外面了，差点没进去门。是不是觉得特没面子？”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语气里满是报复的快感，“我跟你说，这种活儿就是这样，吃力不讨好。你在办公室里是苏科长，到了人家那儿，你屁都不是。以后这种苦差事，白处长再让你去，你可得学聪明点。”

他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拍了拍苏晨的肩膀，言语里充满了廉价的同情和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苏晨接完水回来，看着吴宇那张写满了“快来佩服我的消息灵通”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放下水杯，也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分享秘密的口吻对吴宇说：“多谢提醒。不过，你这消息有点滞后了。”

“什么意思？”吴宇一愣。

“没什么。”苏晨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疲惫与无奈的微笑，“就是帮他们排查了几个线路隐患，又帮着跟赞助商那边沟通了一下细节，结果柳总非要请我吃饭，说是要感谢市府办的大力支持，我没好意思去，推了。”

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却精准地戳中了吴宇的痛点。

吴宇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以为掌握了所有的小道消息和人际关系。苏晨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仅否定了他的情报能力，还暗示自己已经和柳莺那种级别的人物，建立起了不错的私人关系。

“你……你吹牛！”吴宇憋了半天，吐出这么一句。

“信不信随你。”苏晨拿起一份文件，不再看他，“我累了，还得写个汇报。你早点下班吧，明天别迟到了。”

这句“明天别迟到”，像一根针，又准又狠地扎在了吴宇的心上。他因为迟到被通报批评的事情，已经成了他最大的耻辱。

吴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苏晨“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今天所有的优越感和快感，都被苏晨轻飘飘地捏碎了，还顺手撒在了他的伤口上。

他悻悻地哼了一声，滑着椅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晚上都用能杀人的眼光，死死地瞪着苏晨的背影。

苏晨没有理他。

他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关于‘夕阳红’晚会前期筹备工作的进展汇报”。

然而，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一个字也没有敲下去。

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那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