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呢?” 慈航道人望向波涛汹涌的南海,远处的渔船正被巨浪吞没,渔民们的呼救声在风中飘散,很快便被涛声淹没。“当年我在玉虚宫打坐,听元始天尊讲大道三千,以为无情方能至公。天道就该像一把精准的尺子,衡量着世间的善恶是非,不偏不倚。直到看见孟津渡口,浮尸堵住了整条黄河,他们的亲人在岸边哭嚎,那声音撕心裂肺,让我第一次怀疑,这样的天道,真的是苍生所期盼的吗?”
她忽然弯腰,从地上拾起一粒被金吒踩碎的米饭。米粒上还沾着些许香灰,那是今早她为超度亡魂点燃的。十年前在西岐,她曾用甘露救活过一棵被雷震子烧焦的桃树。那时她站在桃树前,看着枯萎的枝干抽出新芽,嫩绿的叶片在风中舒展,心中充满了成就感,以为自己掌握了生死的奥秘。可当万千士兵在她眼前化为飞灰时,净瓶里的甘露却再也滴不出来,仿佛连天地都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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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怕了吗?” 金吒的声音带着哭腔,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就像当年在万仙阵,您看着云霄娘娘被压在麒麟崖下,却不敢出手…… 那时我就在您身边,看着您紧握剑柄的手在颤抖,您的指甲都嵌进了掌心。”
“我不是怕。” 慈航道人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血珠从伤口渗出来,滴在那粒碎米上,竟奇迹般地开出一朵极小的红莲。花瓣层层叠叠,娇嫩欲滴,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我是累了。文殊的慧剑能斩妖除魔,却斩不断因果循环。你看那诛仙阵,截教弟子的血染红了阵眼,可他们也曾是三清座下听道的仙童啊。他们之中,有谁天生就是恶人呢?不过是在这乱世中,被命运推着往前走罢了。”
海风骤起,吹乱了她的僧衣,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紫竹林深处传来清脆的木鱼声,“笃、笃、笃”,节奏缓慢而坚定,那是她三年前收留的一个瞎眼比丘尼在诵经。比丘尼原是商汤的宫女,亲眼看见伯邑考被做成肉羹,那惨烈的景象让她从此便瞎了双眼。可奇怪的是,她总能在黑暗中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她常说,” 慈航道人望着竹林深处,目光温柔而悠远,“每一声佛号里都藏着一个亡魂的名字。以前我不信,觉得那不过是痴人说梦。直到那晚梦见比干丞相,他穿着一身朝服,面容安详,对我说不必为他报仇,只愿世间再无挖心之刑,再无忠良蒙冤。那一刻我才明白,有些仇恨,放下比报复更有意义。”
金吒忽然跪坐在地,盔甲与青石碰撞发出沉重的闷响,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他想起父亲李靖被哪吒剔骨时的惨状,鲜血染红了整个陈塘关,父亲的惨叫声至今还在他耳边回响;想起母亲殷夫人为了救哪吒,在翠屏山哭了七七四十九天,眼泪流干了,嗓子哭哑了,最后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山谷无声地呼唤。那时候慈航道人用莲藕为哪吒重塑肉身,他曾以为那便是无上的慈悲,能让死去的人重获新生。可此刻看着师父鬓角新生的白发,那一丝丝银白在晨光下格外刺眼,他才明白有些伤痛,即使是仙法也无法抚平,就像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百姓,他们的痛苦会伴随一生。
“广成子师伯说,您若不归,便要将您从阐教名录中除名。” 金吒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无奈与惋惜,“还说…… 您已被心魔所困,再也不是那个心怀大道的慈航道人了。”
“心魔?” 慈航道人抬手抚过胸口,那里藏着一片晒干的桃花瓣,是当年那棵被救活的桃树谢世时落下的。花瓣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娇艳,变得干枯易碎,却依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或许吧。当年在玉虚宫,我总想着斩妖除魔,维护天道正义,却不知最大的魔,原是自己那颗非黑即白的心。我以为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却忽略了世间万物都有其复杂的一面。”
她忽然转身,走向海边的礁石。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 “哗哗” 的声响,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裙摆。潮水漫过脚踝时,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她从袖中取出那柄文殊慧剑,剑身上的寒光早已褪去,只剩下斑驳的锈迹,像极了朝歌城墙上剥落的朱漆,见证着岁月的沧桑。十年前她用这柄剑斩过千年狐狸精,那时她看着狐狸精在剑下化为灰烬,心中充满了快意,以为自己为民除了一大害。可此刻握着剑柄,却觉得比泰山还重,每一寸锈迹都像是在诉说着那些被斩落的生命背后的故事。
“你看,” 她将剑扔进汹涌的海浪,看着它在浪涛中翻滚,挣扎,最终还是被无情的海水吞没,“有些东西,留着只会伤人。这柄剑斩了太多的妖,也沾了太多的血,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该回归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