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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北京工人体育场。
夜色深沉,巨大的工体却亮如白昼。没有比赛,看台上却坐满了人,不,是站满了人。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红色的球衣汇成一片燃烧的海洋,无数的手机闪光灯如同夏夜星河,在巨大的碗状看台上无声地闪烁、流淌。
没有组织者,没有官方通告。球迷们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自发涌来,像百川归海。为了什么?说不清。或许只是为了聚在一起,感受这迟来的、沉重的、带着痛感的宣泄,以及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名为希望的星火。
不知是谁,在看台最高处,用手机播放起了那首老歌。沙哑而充满力量的前奏,通过一个简陋的蓝牙音箱,在夜空中响起:
“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
“曾经多少次折断过翅膀……”
起初只是零星的几个声音,带着试探,有些跑调。但很快,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巨大的共鸣瞬间被点燃!
“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彷徨!”
“我想超越这平凡的奢望!”
歌声汇聚!成千上万人的声音,从工体巨大的碗状看台上升腾而起,起初有些杂乱,带着哽咽和嘶哑,但越来越整齐,越来越洪亮!那是一种积压了太久、沉淀了太多失望与愤怒后,终于冲破堤坝的释放!歌声不再仅仅是旋律,它是无数颗心脏在同一个频率上的搏动,是无数个压抑灵魂发出的呐喊!声浪如同实质,撞击着工体古老的混凝土结构,在夜空中回荡,传出很远,很远。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
“就像穿行在无边的旷野!”
“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歌声澎湃,热血沸腾。无数手臂随着节奏挥舞,红色的浪潮在灯光下起伏涌动。就在这时,数道巨大的、雪白的光束,猛地从球场顶棚的灯架上投射下来!
光束没有投向空荡的球场中央,而是像拥有生命一般,精准地、温柔地,落在了北看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光柱之中,尘埃在光线里飞舞。
我站在那里,搀扶着身边一位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他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款式老旧的蓝色运动外套,布满皱纹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在强光的刺激下微微眯起,却依旧清亮,紧紧盯着下方那片他曾无数次奔跑过的、此刻被黑暗笼罩的草皮。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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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一个在基层体校默默无闻教了一辈子孩子踢球的老教练。
他的胸前,挂着一张用透明塑料膜仔细保护起来的、已经严重褪色发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穿着肥大“工体少年队”球衣、剃着小平头、抱着脏兮兮的足球、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的小男孩,眼神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时光。
那是我。十岁的我。
强光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泪水无法控制地奔涌而出,滚烫地划过脸颊。父亲的胳膊在我手中微微颤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那只布满老茧、曾无数次为我纠正踢球姿势的手,用力地、重重地按在了我搀扶着他的手臂上。那粗糙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像一道电流,瞬间贯穿了我几乎被现实冰封的四肢百骸。
光柱之外,是山呼海啸、直冲云霄的万人合唱: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就像矗立在彩虹之巅!”
“就像穿行在璀璨的星河!”
“拥有超越平凡的力量——!”
歌声如潮,汹涌澎湃,仿佛要撕裂这沉重的夜幕,涤荡尽所有的谎言与污秽。
父亲胸前那张十岁男孩抱着足球、笑容灿烂的旧照,在雪白的光束下,显得如此清晰,如此灼目。照片里那份不掺一丝杂质的、滚烫的赤诚,穿越了二十年的风霜雨雪和无数次的失望透顶,如同涅盘的星火,终于在这一刻,在这万人同声的呐喊中,在这片承载了太多泪水与梦想的绿茵场边,微弱地、却无比顽强地,重新跳动了起来。
我抬起头,任由泪水流淌,望向看台上那片沸腾的红色海洋,望向这片球场深邃的黑暗,望向头顶那片被城市灯火映照得并不算澄澈的夜空。
路还很长,黑暗并未散尽。但手中父亲臂膀传来的力量,和胸腔里那簇被万人歌声重新点燃的、微弱却滚烫的火苗,让我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
天,终究会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