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庵的伏击行动,犹如在一片看似波澜不惊的湖面之下,悄然引爆了一颗威力巨大的深水炸弹。尽管林怀远等人已迅速清理现场、焚毁痕迹,力求将影响降到最低,但那瞬间爆发的血腥与杀伐之气,依旧如同无形的冲击波,撼动了某些敏锐存在的感知。湖面上,寻常百姓或许依旧过着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但身处事件核心的几人,已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水下那庞大而隐秘的巨兽轮廓,以及它所散发出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森然杀机。
“黑虎帅令”的突然出现,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座狰狞的灯塔,将矛头毫不留情地直接指向了盘踞北方的庞然大物——镇威将军韩殿荣。这位手握重兵、连南京国民政府都要忌惮三分、极力安抚拉拢的军阀巨头,为何会屡次三番地对一个远在江南、看似与世无争的年轻中医林怀远痛下杀手?这疑问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与日本特使吉田秀一有所勾结,而林怀远的存在,无意中阻碍了他们的某个阴谋计划,以至于需要如此急切地清除?这个理由看似充分,但细想之下,似乎又不足以让韩殿荣如此大动干戈,甚至动用其核心的亲军“黑虎卫”远赴金陵行险。这背后,是否隐藏着更为深层的、不为人知的秘密?是否关乎林怀远祖父,那位誉满江南、却最终莫名辞世的老神医林松韵的真正死因?一段尘封的复杂仇怨,仿佛正随着这枚令牌的现身,缓缓揭开冰山一角。
灸舍后院,门窗紧闭,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从静心庵带回来的、清洗不尽的血腥与焦糊气味。那名服毒自尽的刺客尸体,已被陈兰带来的人手于深山之中寻了处隐秘所在妥善掩埋。而被生擒的那名断臂刺客,在经过老陈叔亲自检查、确认其体内并无那种诡异的内发剧毒后,已被转移到了一处连杰克和小满都不知道的绝对安全地点,由陈兰和最可靠的几名手下轮流严密看守、尝试审讯。然而,进展极其缓慢。这类被药物和严酷手段长期控制、心智早已扭曲变形的死士,对常规的刑讯逼供几乎毫无反应,他们的大脑仿佛被上了一把沉重的枷锁,除了在极度的痛苦或药物刺激下,会本能地流露出对“大帅”韩殿荣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之外,几乎无法撬出任何连贯、有价值的情报。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面对一堵冰冷而坚硬的石壁。
林怀远独自坐在书房内,手中反复摩挲着那枚冰冷而沉重的黑虎令牌。令牌上的虎头狰狞,仿佛随时会扑噬而出,那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直抵心扉。他的眼神深邃如夜海,表面平静,内里却翻涌着惊涛骇浪。韩殿荣的形象,在他脑海中与那些关于北方的混乱、战争、以及祖父晚年深锁的眉头交织在一起。
“韩殿荣……”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格外清晰,“看来,南京这六朝金粉之地,对我而言,已经不再是一个可以安身的久留之地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金陵城熟悉的街景,目光却仿佛已经穿越了千山万水,投向了那未知的北方。“他既然能够派出一批又一批的死士,跨越千里来追杀我,就绝不会因为一两次失败而轻易罢手。只要我还在江南,还在明处,这样的袭击就会如同附骨之疽,永无休止,甚至会牵连更多无辜之人。灸舍,也不再安全。”
“怀远,你接下来……究竟有什么打算?”陈兰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她的面色依旧凝重,眉宇间忧色尽显,连日的奔波与精神紧绷,让她清减了几分,但眼神却愈发坚毅。她看着林怀远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担忧与一种同舟共济的决心。
林怀远缓缓转过身,目光与陈兰相遇,那眼神中的迷茫与纷乱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与果决。“与其坐以待毙,等着不知道何时会落下的下一刀,不如……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陈兰微微一怔。
“对,”林怀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决定北上。”
“北上?!”刚刚推门进来的杰克恰好听到这句话,顿时惊呼出声,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林!你疯了?!北上?那是去韩殿荣的老巢!他那‘镇威将军府’所在的平州城,简直就是龙潭虎穴!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觉得林怀远这个决定简直不可思议。
林怀远却异常冷静,他走到桌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粗略地画了一幅简图。“杰克,你说的没错,平州城对韩殿荣而言,是经营多年的老巢,戒备必然森严。但也正因如此,他绝不会料到,我这样一个被他屡次追杀、看似应该惶惶不可终日、四处躲藏的目标,竟然敢主动送上门去。这就叫‘灯下黑’。” 他的手指点在代表平州的位置,“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能提供最意想不到的缝隙,供我们容身和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