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归远长叹一口气,浑浊的空气被一点点排出。
时至今日,在他重新回想起当年的一切,心绪却是第一次平静下来。
“可她是被人逼死的。”
那条长长的百绫布在幽暗的深宫中晃荡,那套华丽繁琐的宫装在自己眼前无力地垂落,幼年时的午夜梦回便好像也缠绕在他的脖颈中,一圈又一圈,让他在窒息中惊醒。
“汝阳,皇后,白家……”他缓慢而坚定地念出一个个名字,最后眼波微动,无奈又冰冷地笑了一下,“他们每个人都是刽子手。”
他明明在笑,路杳杳却能感受他在战栗,在痛哭,在呐喊,沉重得令人喘不上起来。
三岁的皇子毫无背景,生母去世,生父不爱,在后宫便是一道质弱的靶子,人人可欺,能活下来便是命大。
“我看着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我,甚至连我养的猫都被人恶意溺死放在我枕边。”他平静又冷淡地说着,好似叙述着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直到十岁那年,我在袁相的操作下被封为宁王,去了陇右道鄯州。”
他笑了一声:“当时我身边只剩下旭阳旭日和一个哑仆。”
“加上我的猫,七年时间一共死了四十三个人。”他绕着路杳杳散落下来的青丝,看着只剩下一点昏黄圆晕的夕阳,慢条斯理地说着,“每一个人,我都记着呢。”
路杳杳发怔。
七年四十三人,一年便是六个人,三岁起的温归远便要经历着平均每两个月就要失去一人的痛苦。
不可扭转,无能无力。
若是十岁那年,他没有去鄯州呢……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
“杳杳,血海深仇让我日不能寐,夜夜难安啊。”
数十人的姓名担负在身上,便连听着这番寥寥数语都觉得窒息崩溃。
温归远沉默着,抱紧怀中之人,骨血奔腾,心绪波动,勒得人喘不上气来。
“鄯州同样是地狱,我是从地狱来到人间的。”
路杳杳睫羽不堪重负一般轻颤,缓缓合上眼,听着他最后的选择。
“在长安,遇上你是意外。”
一夜长相思,迢迢似春水。
五岁那年,他失去了自己最爱的猫,便发誓不再眷恋任何人,贪恋任何物,自此,便再也没有人和物可以牵动他的心。
直到遇到她。
在朱雀大街初见车帘下明亮的双眸,清澈而不惹尘埃,是他深处黑暗中,多年来不曾见到的情态。
马球场上聪慧而冷静的安排,狡黠机智,让他心底蓦地燃起一簇火。
原来每一步都这么合拍,每一句话都能心照不宣,是那么得让人开心。
他不能松手,也不能忍受她离开自己。
那种被迫失去的无奈的痛苦好似在多年后再一次翻腾上来,那一张张模糊的脸再一次清晰起来。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始终在失去,失去所有的一切。
他的外祖父,他的母后,他的猫,他的朋友,他的仆人,只要他拥有,到最后都会失去。
“殿下打算与我打感情牌?”路杳杳冷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温归远一僵,牙关紧咬,才没有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