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跨年夜的雪 (2012年12月31日)

李玄策抱着儿子,目光投向窗外。雪,还在无声地落着,覆盖着城市白日的喧嚣与尘埃,将一切棱角都包裹在温柔的洁白里。刚才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那些沉重的责任、尖锐的伤痛、复杂的博弈,在这片静谧的落雪中,似乎渐渐沉淀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感,如同雪水浸润干涸的土地,缓缓弥漫心间。疲惫依旧存在,但不再令人窒息,而是转化为一种沉淀后的力量。

他的目光穿透纷飞的雪花,望向更远、更深邃的夜空。那里,是未知的2013年。挑战依然会接踵而至,风浪不会停歇,母亲心中的坚冰或许依旧寒冷,父亲远隔重洋的牵挂也只能深藏心底。但是,怀抱着怀中这份沉甸甸的温暖与希望,感受着妻子无声却坚定的支持,肩负着这片土地上亿万人对安宁与发展的期盼,他心中的信念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坚定。

雪落无声,覆盖了城市的喧嚣,也覆盖了旧岁的尘埃。新的棋局,已在无声中展开。而他,已然执子在手。

同一夜,南方小城,老屋

与京城的璀璨喧嚣截然相反,南方的这座小城在年关将近时,反而显出几分清冷。老屋所在的巷子深处,更是早早陷入了一片沉寂。没有张灯结彩,没有喧闹的人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稀稀拉拉的鞭炮响,闷闷的,像是隔了很厚的棉被,短暂地撕破夜的寂静,又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王秀芹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土炕上。炕洞里只有一点微弱的余烬,吝啬地散发着聊胜于无的暖意,根本无法驱散屋内浓重的、带着霉味的阴冷湿寒。一盏瓦数很低的白炽灯悬在房梁下,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炕头一小块地方,将她佝偻枯瘦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映在斑驳脱落的土墙上,像一个沉默而悲伤的剪影。

炉膛里的火苗奄奄一息,如同她此刻的生命力。跳动的微弱火光,在她沟壑纵横、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更添几分暮气沉沉的苍老与孤寂。她的眼神空洞,直直地望着对面墙壁上的一片水渍印痕,仿佛能从那不规则的形状里看出什么早已消逝的图景。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她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炉膛里柴禾偶尔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爆裂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被那遥远的、象征着辞旧迎新的鞭炮声惊醒,又或许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她慢慢地、极其迟缓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她掀开炕头那个油漆剥落得厉害的老式木柜盖子,在里面摸索着。

先拿出来的,是那条洗得发白、叠得方方正正的旧手帕。素白的棉布上,那两朵褪色的并蒂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黯淡和遥远。她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颤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丝线的纹路,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早已消散的、属于那个叫李长庚的男人的温度。

接着,她的手探得更深,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边缘有些毛糙的物体。她把它抽了出来——是一个小学生用的、封面印着火箭图案的塑料皮作文本。本子很旧了,塑料封皮发黄变脆,边角磨损卷起。封面上用稚嫩却工整的铅笔字写着:“三年级二班,李玄策”。

这是她在那个被女婿一家搬空、如同遭了劫掠的“家”的废墟角落里找到的。当时它被一堆废弃的杂物压在最下面,沾满了灰尘。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它捡回来,擦干净,藏起来。或许是因为,这是那个如今身居高位、却与她形同陌路的儿子,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还带着他童年印记、与她还能扯上一点关系的东西。

王秀芹把作文本放在并蒂莲手帕旁边。炕桌很小,这两样东西几乎占据了全部桌面。她伸出颤抖的手,先拿起手帕,摊开,再拿起那本薄薄的、承载着遥远记忆的作文本,放在手帕的中央。

然后,她低下头,浑浊的目光近乎贪婪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着封面上那稚嫩的笔迹——“李、玄、策”。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她早已麻木的心尖上,带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刺痛。

小主,

她翻开第一页。纸张已经发黄变脆。第一篇作文的标题是《我的妈妈》。稚嫩的铅笔字歪歪扭扭,有些笔画用力很深,几乎要戳破纸背:

“我的妈妈是一名教师。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月牙儿。妈妈对我很严厉,我写字不认真,她会用尺子轻轻打我的手心。但我知道妈妈是爱我的。有一次我发高烧,妈妈背着我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去医院,她的汗水把我的衣服都打湿了。趴在妈妈背上,我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妈妈。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