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守陵初现

绝望,如同昆仑亘古不化的寒冰,一层又一层地冻结了所有人的呼吸与心跳。

李玄瘫倒在冰冷的岩面上,全身的骨骼仿佛已被震碎重组,每一次微弱的气息牵动都带出喉咙深处铁锈味的腥甜。视野如同被打翻的墨汁浸染,边缘模糊溃散,只余下中心一小片扭曲的景象:黑袍老者正从被他震退的七八步外缓缓稳住身形。老者伸出枯槁的指节,随意揩去嘴角蜿蜒流下的一道暗红血线,那血迹沾在他灰败的皮肤上,像一条阴冷的毒虫。他那双幽深的、宛如古墓深处苔藓的眼窝里,先前被天罡定星盘自毁一击惊起的涟漪彻底平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择人而噬的凶戾光芒,死死锁住李玄。

冰坑的另一侧,沐青璃的身影单薄得如同随时会被寒风撕裂的残页。她试图提起那插在冰中的半截星纹残刃,手指因极度的寒冷和力竭而不受控制地剧颤。剑锋在光滑如镜的寒冰坑底划出凌乱、断续的白色印记,却始终无法将其举起,哪怕一寸。每一次微小的牵动,都让凝结在她口鼻处的血霜簌簌掉落几粒新的冰晶。隔着百丈距离和那头虽受创却更显危险的巨兽,她感知到了李玄那里的致命危机,灰败的眼底涌出不顾一切的焦灼,可除了徒劳的颤抖,她的身体已无法回应任何意志的驱策。

玉衡子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枯瘦的手掌紧握光秃秃的拂尘木柄——那拂尘银丝早已在连番恶战和方才冲击中灰飞烟灭。他枯竭的真气在破损的经脉里挣扎流转,试图将其化作兵器,却觉得那熟悉的拂尘头此刻重于千钧,连抬起都艰难。虬髯刀客、青衫儒者、披甲老僧……那些尚能喘息的残存者,无不伤痕累累,真元耗尽,连站立都需要彼此搀扶。他们同样望见了黑袍老者的动作,胸腔中燃起愤怒的火苗,却被冰冷的现实死死摁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袭如同跗骨之蛆的黑影,一步步,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重新逼近那躺在冰冷岩石上、几乎无法动弹的年轻人。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浓稠,仿佛实质的黑色粘液,从冰原的每一个角落流淌出来,包裹住每一个尚有气息的生灵。

“嘿嘿……” 黑袍老者的喉咙里挤出干涩刺耳的短促笑声,枯爪般的手指微微屈张,凝聚的幽蓝寒毒让指尖周遭的空气都发出细微的冻结“喀嚓”声。那浓烈的杀意凝若实质。“挣扎给老夫看啊……小子!看你的星纹还如何护你!” 他距离李玄,已不足三丈!死亡的指尖带着冻结灵魂的极寒,眼看就要攫取那颗年轻而沉重的头颅——

**“铛——————”**

一声清越到极致、洪大到极致、又古朴深邃到难以言喻的钟磬之音,毫无征兆地,自这片天地的上方轰鸣而下!

它不是炸响,不是雷震,更像是一道来自无尽时空长河上游的指令,带着足以定鼎乾坤、抚平万灵的浩瀚伟力,瞬间涤荡了整个空间!那穿透力无视了距离与阻碍,精准地在每一个人、甚至那头凶兽的灵魂深处轰然敲响!

奇异的音波过处,冰原上肆虐了许久的狂暴风雪仿佛都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呜咽声戛然而止。更惊人的是,那肆虐扭曲、如同亿万混乱毒蛇般搅动撕裂一切的磁场乱流,竟在这声清越的磬音之下奇迹般地温顺下来!如同最桀骜的凶兽被主人勒紧了脖颈,虽然还能感受到深藏骨髓的恐怖力量,但其狂暴外溢、足以粉碎一切的乱流风暴,刹那间平息了!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冰原上所有能动弹的生命都陷入了彻底的、死一般的凝滞。

黑袍老者疾探而出的鬼爪,硬生生僵在了距离李玄天灵盖不足三尺的半空!指尖萦绕的幽蓝寒毒剧烈波动了一下,旋即变得凝滞。老者脸上的狞笑彻底僵化,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到极致,惊疑、震撼、乃至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闪电般掠过他那布满褶皱的脸庞!他霍然抬头,动作迅猛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声,目光如同两柄阴冷的匕首,急切地刺向声音的源头。

玉衡子本已绝望闭上的双眸猛地睁开,眼中精光爆闪!那拂尘柄差点脱手坠落。他顾不得体内翻江倒海的气血,竭力仰起头,望向高处。虬髯刀客忘了身体的剧痛,青衫儒者忘了折断的佩剑,仅存的几人目光全都汇聚向同一个方向。

冰坑中心,一直强撑着的沐青璃,在这贯穿灵魂的声音震荡下,再也支撑不住那口强提的真气,支撑身体的手臂微微一软,整个上半身向前倾倒,额头重重抵在插于冰面的星纹剑柄之上。冰冷的金属触感和那奇异的磬韵,让她意识深处最后一点强行维持的清明,也险些溃散。

不远处,那刚从被自己撞塌的巨大冰崖废墟中挣扎出半身的冰渊异兽,庞大的身躯剧烈地一震!它那狰狞头颅上冰渊般的巨大独眼猛地抬起,望向天空方向。那双原本充斥着狂暴杀意与混乱情绪的巨眼中,此刻竟清晰地显露出了恐惧!没错,是如遭天敌般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它试图从冰堆中挣脱的动作瞬间停止,整个庞大如山岳的身躯在呜咽的恐惧声中,竟下意识地向那片巨大的冰缝深处退缩,仿佛那声音的源头是它铭刻在血脉最深处的死亡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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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屏息仰望。

距离战场中心百丈之外,一座原本毫不起眼、与其他雪峰并无二致的倾斜冰崖之巅。

风雪不知何时已悄然止歇,灰蒙蒙的天空如同倒悬的混沌之海。在那冰崖绝顶的平滑如镜的冰盖上,凭空地,出现了一道身影。

玄色!

纯净、深邃、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的深沉玄色!那古袍的制式是绝对的古朴,宽袍大袖,衣袂与裙裾的边缘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仿佛凝固在琥珀中的流风,在真实的空间里呈现出绝对静止的姿态。那质料非丝非麻,更非任何一种凡俗所知的织物,宛如由纯粹浓缩的暗夜本身裁剪而成。

他的面容无法看清。并非被风雪遮蔽,亦非被斗篷遮掩,而是仿佛隔着一层不断流动的、薄如蝉翼的玄色水光,或是氤氲的雾霭,使得任何试图探究其面容的目光都被温柔而坚决地扭曲、模糊。只能感受到一种无与伦比的深邃平静,一种超越了人类情感范畴、如同星空般浩瀚又如同冰川般万载不移的沧桑气韵。他就那样伫立在那里,背对着混沌的天幕,俯瞰着下方狼藉如地狱的战场,却仿佛成为了这片昆仑冰原唯一真实不虚的核心坐标!周身弥散出一种圆融无比、难以言喻的“在”之状态——与脚下数万年堆积的厚重冰层同在,与头顶运转了亿万年计的冰冷群星同在,与这片隔绝了红尘的原始昆仑本身,浑然一体!

他手中空无一物,未曾持剑,亦无拂尘法器。但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他空悬的双手,仿佛那双手本身,就是这片天地的枢纽钥匙。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战场:在那头因恐惧而开始退缩的冰渊异兽狰狞的身躯上停顿片刻,漠然无波;又掠过眼神中混杂着惊恐与贪婪的黑袍老者,如同扫过一粒微尘;在玉衡子那复杂探究的注视和沐青璃垂死挣扎的气息上短暂停留;最终,那目光穿透了空间的距离和弥散的冰屑尘埃,准确无比地落在冰岩旁、气息奄奄、意识几乎溃散的李玄身上。

那目光不含丝毫情感、判断,却比任何利剑都要锐利万分!

就在那目光落在身上的瞬间,黑袍老者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穿了脊骨!一股绝非人间的、浩瀚如同天道倾轧的巨大压迫感,无声无息地碾压下来!那不是物理层面的力量挤压,而是一种生命形态上的根本差异所带来的、赤裸裸的位阶碾压!他周身蒸腾翻涌的黑气、凝聚的幽蓝寒毒,如同遭遇骄阳的薄雪,瞬间自行收敛、熄灭!他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在这股注视下瑟瑟发抖,每一个念头运转都变得滞涩无比!想要后退,双脚却像是被亿万年的寒冰冻在了原地;想要说话,声带僵硬如同生锈的铁皮!前所未有的死亡阴影,牢牢攥住了他冰冷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