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所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
吴满囤坐在他的老板椅上,一根烟接着一根,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疼。他面前的桌上,整齐地码放着一沓崭新的《青石镇优抚及困难家庭情况动态追踪表》,那雪白的纸张,在他眼里比催命符还扎眼。
李文低着头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好,好一个陈默!好一个精准扶贫!”吴满囤将烟头狠狠地摁进烟灰缸,那张平日里笑呵呵的胖脸,此刻因为愤怒而扭曲,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他这是想干什么?他这是想把咱们民政所的底裤都扒下来!”
他当然知道这事的要害。重新梳理、填写近三年的数据,听起来冠冕堂皇,实际上就是要逼着他把那些做过手脚的数字,再亲手写一遍!
这小子,太毒了!
“叔,那……那现在怎么办?”李文怯生生地问,手里还紧紧攥着陈默给他的那张银行卡,那张卡既是母亲的救命钱,也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
“怎么办?凉拌!”吴满囤烦躁地挥了挥手,“刘镇长都发话了,这是政治任务,我能怎么办?填!必须填!”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猪。他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狡猾的光芒,显然,他绝不会束手就擒。
突然,他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李文:“你听着,这事你别插手!表格我亲自来填,一个字都不许你碰!你就给我打下手,端茶倒水,听见没有?”
“知道了,叔。”李文顺从地低下头。
“哼,他陈默不是想看我写的字吗?老子就写给他看!”吴满囤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全新的笔记本和一支英雄牌钢笔,猛地一拍桌子,“我倒要看看,他能看出什么花儿来!”
当天下午,吴满囤就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
他没有用平时习惯的签字笔,而是拿起了那支崭新的钢笔。他甚至没有用右手,而是把笔换到了左手上。
他对着表格,一笔一划地开始填写。
那感觉,别提多别扭了。左手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蜘蛛爬过,力道也控制不好,时而划破纸张,时而墨水洇成一团。一个简单的阿拉伯数字“8”,他写得像个葫芦。一个“6”,他硬是写成了豆芽菜。
一下午的功夫,他只填了不到五张表,弄得满手都是墨水,崭新的白衬衫袖口也染上了一块刺眼的蓝色。
“他妈的!”吴满囤烦躁地将笔一摔,看着自己左手写出的“杰作”,脸上却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这样写出来的字,别说是笔迹专家,就是神仙来了,也看不出和他吴满囤有半点关系!
陈默,你不是想抓我把柄吗?我让你抓!
傍晚时分,李文按照陈默的吩咐,将这几张填好的表格送了过去。
陈默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他接过那几张表格,只扫了一眼,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字迹确实完全不同了。不仅是笔法,连基本的结构都像是出自一个孩童之手,充满了刻意的笨拙。
李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看着陈默:“陈科长,我叔他……他一下午都用左手在写,说右手写字太快,容易出错。”
“用左手?”陈默的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看来吴所长对这次的工作,很‘认真’啊。”
他将表格放在桌上,转头看向李文,眼神平静而深邃:“小李,你母亲那边,我已经跟刘主任打过招呼了,他会优先安排。你不用担心。”
李文眼圈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接下来,需要你帮我一个忙。”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