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闻言,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那丝疑惑也变成了恍然。
“原来主任您说的是这件事。”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坐直,神情变得严肃而认真,“是的,主任,我昨天确实去了盘龙水库。本来想回来后,今天一早就向您做个专题汇报,没想到您先问起来了。”
汇报?
丁文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这小子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哦?你要汇报什么?”
“主任,我这不是去惹事,更不是去游山玩水。”陈默的声音沉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确的计算,“我是去做一次实地调研。”
“实地调研?”丁文华的嘴角,逸出一丝玩味的弧度。
“是的。”陈默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在整理那十年经济档案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反复出现的现象:在一些地方,特别是城乡结合部,存在着一些游离于正常市场规则之外的‘灰色势力’,他们通过暴力或软暴力手段,垄断特定资源,破坏当地营商环境,侵蚀基层政府公信力,积累了大量的社会矛盾。盘龙水库,或者说,盘龙山庄,就是这类现象的一个典型案例。在过去十年的不同档案里,涉及它的土地纠纷、环境投诉、暴力伤人案件的记录,不下二十起。”
丁文华脸上的那一丝玩味,渐渐消失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你继续”的手势。
“纸上得来终觉浅。作为政策研究人员,我们不能只看冰冷的数据和卷宗。我想亲身去感受一下,这种‘灰色势力’,到底是如何运作的?它对周边的民生和基层生态,造成了怎样具体而微的影响?所以我才换了便装,以一个普通游客的身份,进行了一次‘沉浸式’的初步调研。”
“沉浸式调研”,这个新颖的词,让丁文华的眼神亮了一下。
陈默没有停顿,他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将昨天的遭遇,用一套完整的、逻辑严密的分析语言,重新组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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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调研,主要有三点不成熟的观察,想向您汇报。”
“第一,是‘物理隔绝’与‘心理威慑’。盘龙山庄通过高墙、铁丝网、密布的监控和带犬的巡逻队,将本应属于公共资源的水库彻底私有化。它不仅仅是圈了一块地,更是在当地民众心中,划出了一片权力的‘禁区’。这种物理上的隔绝,最终会演化成心理上的敬畏与恐惧,让普通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第二,是‘权力异化’与‘基层塌陷’。在与山庄安保人员发生所谓的‘不愉快’后,我去了当地的派出所报警。”陈默平静地陈述着,“在那里,我观察到了一个更令人忧心的现象:本应作为执法机关的派出所,其工作人员与山庄的安保人员称兄道弟,关系熟稔。面对我的报警,他们非但没有履行职责,反而将我这个‘受害者’,定义为寻衅滋事的‘嫌疑人’。这说明,在那个区域,基层执法权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资本和暴力所俘获,发生了‘权力异化’。山庄的意志,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法律的意志。这直接导致了基层治理的塌陷。”
丁文华的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陈默的分析,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普通干部对个人遭遇的抱怨,上升到了解剖基层治理困境的高度。他所用的每一个词,如“物理隔绝”、“心理威慑”、“权力异化”、“基层塌陷”,都精准地切中了问题的要害。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民怨积累’与‘风险堰塞湖’。”陈默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在回来的路上,我路过了水库下游的村庄。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种死寂和恐惧的氛围中。我看到了因索要污染赔偿被打断腿的村民,听到了他们压抑的哭声。这意味着,盘龙山庄的存在,不仅破坏了当地的农业生产,更是在持续不断地制造民怨。这些民怨,平时被高压手段压制着,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像一座水位不断上涨的‘风险堰塞湖’,一旦到了某个临界点,溃堤的后果,不堪设想。”
一番话说完,陈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然后看着丁文华,做出了总结。
“所以,主任,我昨天的行为,确实有些冒失,没有提前向您报备,我检讨。但我认为,这次调研是有价值的。它让我得出了一个初步结论:‘黑恶势力对营商环境及基层治理的破坏性影响’,这个课题,非常值得我们政研室,作为一个重要的研究方向,进行深入的、系统的调查和剖析。我昨天,只是去为这个课题的立项,做了一次小小的‘可行性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