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叫“引蛇出洞”。
报告里对问题的描述含糊其辞,一笔带过。江澈则故意把问题往深里、往细里捅。你不是说有压力吗?好,我帮你分析分析,压力具体来自哪里。这既展示了县委办的洞察力,又把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你们政府部门,对这些具体问题,该拿出什么办法?
……
江澈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一个个精妙的语言陷阱和逻辑闭环被他不动声色地编织进这份意见稿里。
他既指出了报告的“水分”,又没有得罪任何人。
他既拔高了县委办的水平,又把难题重新抛给了政府那边。
整篇意见稿,看似处处在为对方着想,实则句句都在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我们看出了问题,但我们不说破,我们给你留足了面子,你自己回去改,改到我们满意为止。
这已经不是一份简单的核查意见了,这是一份充满了傲慢与智慧的、居高临下的“指导纲领”。
写完最后一个字,江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时间。
六点三十五分。
从他开始动笔,到写完这三千多字,用时不到一个小时。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又花了几分钟,将整篇稿子从头到尾默读了一遍,修改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措辞,调整了一下段落格式,确保整篇文稿在形式上也无懈可击。
完美。
他点击打印,办公室角落里的打印机发出了轻微的嗡嗡声,吐出了几张还带着温度的纸。
江澈走过去,拿起稿子,又找了一个全新的牛皮纸文件袋,郑重地装好。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喝了一口。然后,迈开步子,走向那扇紧闭的科长办公室门。
“咚,咚,咚。”
他敲了三下门,不轻不重,节奏沉稳。
“请进。”里面传来马文才略带一丝疲惫的声音。
江澈推门而入。
马文才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显然没料到这么快就有人来打扰,睁开眼时,还有些许被打断的不悦。
当他看清来人是江澈时,那丝不悦瞬间被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所取代。
“哦?小江同志啊。”马文才的嘴角挂起招牌式的微笑,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怎么,有困难?坚持不住了?没关系,年轻人嘛,刚接触这么复杂的工作,有畏难情绪是正常的。放桌上吧,明天早上我再看。”
他的语气充满了“宽容”和“体谅”,仿佛已经预见了江澈那张写满求饶和挫败的脸。
然而,江澈的脸上,没有一丝他预想中的表情。
“报告马科长。”江澈走到办公桌前,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双手奉上,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您交办的核查意见,已经写好了。一共三千二百一十五字,请您审阅。”
江澈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
马文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那里,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个崭新的、甚至还带着一丝打印机余温的文件袋,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一份文件,而是一头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史前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