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眼泪又涌了上来。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二十年前,从县纪委被人送回来那天起,就全变了。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没出门。出来以后,人就跟丢了魂一样。他辞了职,再也不碰算盘和账本,整天就是喝酒,喝醉了就打我妈,骂自己不是个东西。”
“后来,我妈受不了,跟他离了婚。这个家,就散了。”
江澈听着,心里一阵发沉。他看到的,远比那份冰冷的档案要残酷得多。一个被扭曲的时代悲剧,如何像病毒一样,侵蚀并摧毁了一个又一个普通的家庭。
王志强毁掉的,不仅仅是林国栋的人生。
“那个箱子,就是从那时候有的。”张建军指了指里屋的方向,“一个部队上退下来的旧皮箱,死沉死沉的。他弄了把大锁锁上,谁都不让碰。他说那是他的命,也是他的债。他跟我说,他这辈子做了件天大的亏心事,害了一个好人,也害了自己。他说他没脸去见那个人,只能守着这个箱子,等着报应。”
江澈内心翻江倒海,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张文清这二十年来,是如何在无尽的自我谴责和恐惧中度过的。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父亲的秘密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为了“躺平摸鱼”而耍的小聪明,在这样沉重的人生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苍白。
“我恨他。”张建军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凉意,“我恨他懦弱,恨他毁了这个家。可看着他一天天熬干了自己,我又可怜他。他临死前,拉着我的手,已经说不出话了,就一个劲儿地指着那个箱子,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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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已经烧到了尽头,烫到了张建军的手指。他像是没有感觉一样,直到皮肤上传来“滋啦”一声轻响,才猛地一哆嗦,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碎。
“江秘书。”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江澈,“你不是第一个来问我爸事情的人。”
江澈的瞳孔微微一缩。
“上个月,我爸刚走没几天,就有两个人来过。”张建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后怕,“他们也说是‘组织’上的人,来慰问。可他们不问我家里缺不缺钱,不问我有什么困难,翻来覆去就问一件事——我爸临终前,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比如日记本、信件之类的。”
江澈的后背瞬间绷紧了。
王志强的人!他们果然来了!
“我当时留了个心眼,我说我爸脑子都糊涂了,什么都没留下,就把他们打发走了。”张建军心有余悸地继续说,“可他们走了以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哪有这么‘关心’老干部的?我甚至怀疑,我爸走得那么突然……是不是也跟他们有关系!”
这个猜测,让屋子里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
江澈没有说话,但他知道,张建军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对于王志强那种人来说,一个心梗,是最干净利落的“物理闭嘴”方式。
“你……”张建军看着江澈,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吗?”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江澈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他没有急于否认,也没有慷慨激昂地表明立场。
他只是平静地反问了一句:“张大哥,如果我跟他们是一伙的,你觉得我今天还会坐在这里,听你说这么多吗?”
张建军愣住了。
是啊,如果是一伙的,江澈的目的应该是找到那个箱子,然后拿走、销毁。他完全没必要在这里听自己哭诉,听自己讲林国栋,讲二十年前的旧事。
江澈的坦然,和他之前表现出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尊重,让张建军心里的天平,开始慢慢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