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些老弱妇孺,挤在棚子的角落,或是靠着断墙。
没人说话,只有风卷着枯草掠过的声响,衬得这方天地格外沉寂。
最边上的矮墙根下,张婆婆把小孙子紧紧搂在怀里。
孩子才五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上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短褐,袖口磨破了,露出冻得发红的小手腕。
小嘴抿着,鼻尖冻得通红,却没像白天那样哭闹,只是把脸埋在婆婆的衣襟里,偶尔动一下,像只受惊的小兽。
张婆婆一遍遍地摩挲着孙子的后背,那手背上满是裂口,有的还结着黑痂,蹭过孩子的衣服时,能听见细微的“沙沙”声。
她望着不远处兵卒走动的方向,眼神空茫茫的。
有人说“给田种”的话时,她心里曾跳了一下。
可转念想起前几年在河东,官府也说过“给活路”,最后却把她儿子抓去当苦役,再也没回来,那点希望又像火星子似的,灭了。
她想问问旁边的人,可张开嘴,却只发出一声干哑的叹气,连自己都不知道要问什么。
问了又能怎样?
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等着别人安排性命的人。
最起码现在还能吃口粥,还能睡在草席上。
从这里看,那个姓何的屯长,或许是个好人......但又能怎么样呢。
好官不是没见过,但也大都是说的好听,真做的好的,又有几个有好下场。
离她不远的棚子下,李氏正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眼神发直。
她男人死在贼寇手里,就剩她娘俩。
官府会不会把她卖去做奴婢?
女儿还这么小,若是跟她分开……想到这儿,她的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
又怕吵醒孩子,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把啜泣声咽进喉咙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怀里的孩子被惊动,哼唧了两声,她又赶紧拍着哄,声音轻得像风:“乖,娘在呢……娘在呢……”
可这话连她自己都骗不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护着孩子多久。
她也不敢问,怕听到“要遣返”“要发卖”的话。
场角还有两个小姑娘,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是姊妹俩,爹娘都被贼寇杀了。
姊姊牵着妹妹的手,妹妹小声问:“阿姊,明天能有饼吃吗?”
姊姊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却又赶紧修正:“会有的……那位何大人是好人,会给咱们吃的。”
可是,明天吃饱了,后天呢?
唯一觉得没什么事的,或许就是那些青壮了。
有膀子力气在,只要不砍头,到哪都能过活。
当然有妻女父母的,则又是另外的心情。
贼寨里好歹知道是受苦,如今却像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
只剩下满心的惶惶,和一双双空荡荡、没了力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