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手老街钟表铺的那天,雨下得格外沉。青石板路被泡得发乌,铺子门上的“时记”木牌裂着道缝,推开门时,挂在梁上的铜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震得柜台上的怀表都跟着颤。
前任店主是个驼背的老头,走前只留下句话:“雨天别修钟,尤其是带‘雨纹’的。”我当时没在意,直到三天后的暴雨夜,一个穿黑风衣的女人撑着破伞进来,手里攥着只黄铜座钟,钟面上刻着细密的水波纹,像被雨水泡过的痕迹。
“帮我修修它,走得太慢了。”女人的声音很哑,伞沿压得很低,看不见脸。我接过座钟,刚打开后盖,就闻到股潮湿的霉味,齿轮上缠着几根乌黑的头发,像是女人的。更诡异的是,钟摆上刻着个“林”字,和我外婆的姓氏一模一样。
女人走后,雨越下越大,铜钟突然自己响了起来,不是“滴答”声,是“咚咚”的,像有人在钟里敲鼓。我赶紧把钟盖合上,却看见柜台的镜子里映出个影子——穿黑风衣的女人站在门口,这次她抬起了头,脸是青白色的,眼睛里没有眼白,只有满满的雨水。
我猛地回头,门口空荡荡的,只有那把破伞留在地上,伞骨上缠着根红绳,和外婆生前戴的一模一样。这时,座钟的玻璃罩突然裂开,里面渗出几滴清水,落在柜台上,竟慢慢聚成了“7点15分”的形状——是外婆去世的时间。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接连发生。每天暴雨下到7点15分,座钟就会准时响,钟摆上的“林”字会变红,像在流血;晚上关铺时,总能听见后巷传来“咔嗒咔嗒”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调钟,跟着声音走过去,只看见满地的水洼,每个水洼里都映着个座钟的影子;最吓人的是,我开始做噩梦,梦里外婆坐在钟表铺的藤椅上,手里拿着那只黄铜座钟,钟面上的水波纹慢慢爬上她的脸,最后她的脸变成了穿黑风衣女人的样子,嘴里念着“钟慢了,人等不及了”。
我去找前任店主,他住在老街尽头的破院里,院里堆着几十只旧钟,每只钟面上都有雨纹。“那座钟是你外婆的,”老头坐在藤椅上,手里转着个怀表,“三十年前的暴雨夜,她拿着钟来修,说要等她女儿回来,结果钟还没修好,她女儿就掉进后巷的古井里,再也没上来。”
我浑身一震,外婆的女儿——是我从没见过的小姨。老头接着说:“你外婆后来每天都来调钟,说要把钟调慢,这样就能多等一会儿。直到有天暴雨,她抱着钟跳进了古井,只留下句话:‘钟走慢了,人就能回来了’。”
我回到钟表铺时,暴雨又下了起来,座钟的“咚咚”声更响了,钟摆上的“林”字红得发亮。后巷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掉进了水里。我抓起伞冲出去,古井边站着个穿碎花裙的姑娘,背对着我,手里攥着只银手镯,正是外婆留给我的那只。
“姐,钟修好了吗?”姑娘转过身,她的脸很白,嘴唇却红得像血,“妈说7点15分来接我,可我等了三十年,钟走得太慢了。”她的脚慢慢变得透明,像被雨水融化,“我掉进井里那天,也是这样的雨,钟就放在井边,走得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7点15分。”
我突然明白,穿黑风衣的女人是外婆,穿碎花裙的姑娘是小姨。她们都被困在了暴雨里,困在了走慢的钟里。我赶紧跑回铺里,打开座钟的后盖,发现齿轮中间卡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外婆的字迹:“钟慢一点,等我的女儿回来。”
我把纸条拿出来,座钟突然停止了响声,钟面上的水波纹慢慢褪去,露出了一行小字:“钟准了,人就回来了。”这时,暴雨突然停了,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座钟上,钟摆开始正常摆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清脆得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
后巷传来“咔嗒”一声,我跑出去看,古井边的水洼里,映着两个影子——外婆和小姨手牵着手,慢慢走向月光里。“谢谢你,把钟修准了。”外婆的声音很轻,像雨丝落在伞上,“我们终于能走了,不用再等了。”
第二天清晨,我在古井边发现了那只黄铜座钟,钟面上的“林”字变成了金色,钟摆上挂着根红绳,和外婆的红绳一模一样。我把座钟放在铺里的显眼处,每天都给它上弦,让它走得准准的。
后来,老街的人都说,每逢暴雨夜,总能听见钟表铺里传来“滴答”声,像是有人在认真地调钟。有次暴雨,一个小姑娘来躲雨,指着座钟说:“姐姐,钟里有两个阿姨在笑呢。”我笑着摸摸她的头,知道是外婆和小姨,她们终于不用再等了,因为钟准了,时光也准了。
现在,我还在经营着钟表铺,柜台上总放着把破伞,伞骨上缠着红绳。每当有人拿着旧钟来修,我都会告诉他们:“雨天修钟要慢一点,因为有些等待,需要准准的时光来成全。”而那些被雨水泡过的钟,其实都藏着未说完的话,只要你认真听,就能听见时光里的人,在轻声说“我等你”。
小主,